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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9章 死則同穴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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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9章 死則同穴11

對於女帝突然想要去刑部的舉動,刑部尚書湯桓有些驚訝,轉念一想,又認為或許是因為謝安韞害了君後,陛下更想親自去發洩怒意。

湯桓後退一步,擡手道:“是,臣為陛下引路。”

隨後,姜青姝換了身輕便的常服,便由千牛衛設置儀仗警蹕,與湯桓一同出宮,前往刑部。

皇帝親自來刑部,原本正在忙碌的官員紛紛出來拜見,誰知天子只是擡了擡手,讓他們各歸其位繼續做事,不必因她的到來而惶恐,她看向一邊的湯桓,“朕直接去大牢見謝安韞。”

湯桓忙道:“是,只是地牢乃汙穢血腥之地,恐驚了聖駕。”

姜青姝淡淡道:“無妨,朕連死人都見過,還怕去天牢不成。”

湯桓聽到眼前的小皇帝口氣平淡地說出這話,有些驚怔。

事實上,被養在深宮的皇帝即使要杖斃誰,也是都由宮正司拖下去行刑的,唯一一次有機會見到死人的機會,大概就是秋獵的叛亂上。

秋獵之上,屍橫遍地。

女帝繼位還沒幾年,還如此稚嫩年輕,就被迫經歷了這樣危險的叛亂,親眼看到了如此殘酷的殺戮與博弈,還能全程保持鎮靜自若,這份穩重與膽識已令人欽佩,想必如今的心境上,也大有磨礪改變。

這樣的君主,假以時日,不可為之敵。

湯桓道了一聲“是”,面色更加恭敬謹慎幾分,隨後叫來周圍的刑部官員,想讓他們去安排,姜青姝卻突然打斷道:“不必事先打招呼,朕直接過去。”

這就還有幾分親自考察刑部辦事的意味在了。

湯桓的表情瞬間有些糾結古怪起來。

說完,姜青姝不等湯桓帶路,就徑直朝著大牢的方向走去——她曾聽說裴朔說過,刑部大牢也有自己的一套潛規則,一般犯事,杖以下,皆由市官審理,若是進了刑部,一般都是徒刑以上案子,這樣的犯人,除非家中有勢力和銀兩打點,否則都要脫一層皮。

今日,她正好親自來看看。

刑部大牢之中一片幽暗,姜青姝一跨進去,就感覺到一股壓抑陰森之氣撲面而來。

長道望不到盡頭,兩側火光跳躍。

把守的獄卒正在打盹,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驚醒,一擡眼就看到衣著華美的姜青姝,楞了一下,他事先沒見過皇帝,一時拿不定這人是誰,正要出聲驅趕,就看到尚書大人跟了上來,拼命朝他使著眼色。

那獄卒登時懵了,能令尚書大人如此慌張的人……他倏然一抖,跪倒在地。

姜青姝在他面前停了停,淡淡說了句:“湯卿治下之風,想必極為溫和。”這話說的比較委婉,湯桓跟在她身後,連忙抹汗道:“是臣一時失察,今後必嚴加整頓。”

說罷,他狠狠瞪了那獄卒一眼,又連忙跟上。

姜青姝繼續走著,四處打量著這四周,牢房偏向兩極分化,有的幹凈整潔,有的臟汙不堪,而關押在比較臟汙的牢房中的犯人,大多數遍體鱗傷、一動不動。

她想,這大概是針對不同的人而設置的不同的待遇。

真正嚴格按照律法辦事、對貴族與平民一視同仁的官員,還是鳳毛麟角,大多數都會有所偏重,刑部身為職權很重的司法部門,甚至不需要額外做什麽,都自有人來巴結。

湯桓小心翼翼地跟著,時不時悄悄觀察陛下的臉色,註意到她的表情有些不悅,心裏咯噔一下。

很快,姜青姝就來關押謝安韞的刑房外。

牢房內清冷幽寂,原本桀驁張狂、不可一世的人,此刻正穿著囚服,被牢牢繩索捆在刑架上,他無力地垂著頭,臉色蒼白,天窗落下的光照落下來,在高挺鼻梁上落下一片黯淡的投影。

他滿頭散發披散下來,身上滿是交錯的鞭痕。

聽到有腳步聲逼近,他沒有動,嗓音沙啞虛弱,卻透著一股咄咄逼人的冷嘲之意,“再怎麽審,我都不會說一個字,你們還不如趁早讓女帝殺了我。”

姜青姝靜靜看著他。

她身後,湯桓看到他還沒被解下來,忙解釋道:“陛下,此人至今毫無悔改之意,臣這才不得不動了私刑……”

聽到“陛下”兩個字,被綁在刑架上的男人才猛然一僵,擡起頭來。

卻正好對上她冷漠的眼睛。

他呼吸陡然一重,定定地盯著她,眼睛裏布滿了血絲,許久,才冷笑道:“原來是陛下大駕光臨,看到我現在的樣子,陛下應該很得意吧。”

姜青姝冷聲說:“謝安韞,你真是無藥可救。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
他仰頭笑起來,笑得渾身顫抖,嗓音透著癲狂而扭曲,“我早就無藥可救了!姜青姝,你不過是就贏在那些人傻,都被你利用還心甘情願,要是沒有張瑜和趙玉珩從中作祟……對了,趙玉珩服毒了,現在不會已經進陰曹地府了吧……”

湯桓聽到謝安韞直呼皇帝全名,又提及君後的事,臉色不由得大變,上前暴喝道:“謝安韞!你休得無禮!來人,堵上他的嘴!休要叫這個瘋子胡言亂語!”

姜青姝卻驟然道:“不必,讓她說。”

湯桓驚懼地回身,看著陛下,少女的雙眸冷冰冰的,仿佛浸在一片雪中,似乎忍著怒意。

她說:“拿鞭子來。”

“是。”

湯桓心驚肉跳,立刻去安排,片刻後,一根帶著倒刺、被油浸過的鞭被人雙手呈到她的面前。

姜青姝握緊鞭柄,一步一步,走到他的面前。

她說:“他死了。”

謝安韞聞言怔住,隨後又是冷笑,“是麽,你心疼了?”

“是你害的。”

她猛地一甩鞭子,鞭尾落在地上,發出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隨後猛地朝著他抽過去。

謝安韞渾身顫抖著悶哼一聲,低著頭吸氣,散開的烏發蓋住那張俊美蒼白的臉,痛得額角滿是青筋。

男人堅實的胸膛上,瞬間留下一道血淋淋的鞭痕。

觸目驚心。

他明明疼得厲害,卻還低低喘息著,忍著疼譏諷道:“這麽生氣……看來你真的喜歡趙玉珩,是來打我為他出氣的麽……”

姜青姝捏緊鞭子,說:“是,朕就是來出氣的,謝安韞,朕要將你淩遲才足以洩憤。”

說完,她又反手狠狠抽了下去。

“啪!”

這種鞭子,和往年謝府家法的鞭子不同,這是真正用於牢獄拷問、能將人活生生抽掉一層皮的鞭子,就算不用力抽,也會特別疼。

她卻毫不收力,每一鞭都用盡力氣。

“啪!”

“啪!”

“啪!”

一道道鞭痕交錯在胸口,囚服被打碎,露出胸前血淋淋的皮肉,腥鹹的汗水滾入肉裏,令疼痛加劇。

謝安韞垂著頭,渾身緊繃,四肢的麻繩卻深深勒進肉裏,令他無法掙脫。

她打得可真疼,疼到鉆心噬骨,謝安韞眼前一陣陣發黑,好像回到了跪在謝家祠堂的時候,疼起來那麽無助,卻寧可被打死都不肯低頭。

他死命地咬著牙根,近乎從牙縫中擠出星零字眼,“……淩遲啊,好啊,你以為我會怕麽。”

“我就是化為荒野孤魂,我也會纏著你……”

“姜青姝,你別想擺脫我。”

姜青姝胸腔起伏,滿是恨意地盯著他,又是一鞭子抽下去,他痛得冷汗淋漓、喉結滾動,一時失聲。

她冷笑道:“你做人朕都不怕你,還怕你做鬼麽?謝安韞,你這種人自私狠毒,就算謝太傅以死來保謝氏一族,因你謀逆的舉動,謝氏全族也不得善終。”

謝安韞一怔,懷疑自己聽錯了,猛地擡頭,“你說……什麽?”

姜青姝閉了閉眼,“湯桓。”

“……臣在。”

“你說。”

守在牢房外的湯桓立刻站直了,走進來來到謝安韞面前,冷聲對他道:“南苑動亂當日,謝仆射不願就這樣背負亂臣之名,甘願當眾以死明志,以全忠義!謝安韞,若非你如此大逆不道,你父親豈會被你活生生逼到如此地步!”

謝安韞臉色慘白,喃喃道:“不可能……我不信……”

他不信,謝臨那種偽君子……怎麽可能會甘心自戕?他會為了忠義之名選擇赴死?

謝安韞選擇謀反,就是想看謝臨被逼做出選擇,想看這個口口聲聲忠君、實際上把他當成棋子、只顧著家族利益的人,是如何被撕下虛偽的面具。

打破父親的一切,讓他看看,父親總是罵他大逆不道狼心狗肺,他自己又是什麽東西?對親生兒子如此無情之人,又能高尚到哪裏去?

謝安韞就是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水,看他們同樣醜態畢露的樣子,這世上的人都是打著君子的名號,幹著些齷齪勾當,那時候他們還有資格嘲笑他麽?

可現在。

他們居然說謝臨死了?

謝安韞不信,他根本就不信,他覺得姜青姝就是想看他狼狽的樣子,又渾身發抖地笑了起來,笑得滿目通紅。

姜青姝擡手命湯桓退出去,隨後靜靜地看著謝安韞。

他知道,他其實心裏已經明白了,只是在強撐著,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,謝安韞從一開始,就把路走偏了。

他怨恨別人不在乎他,企圖用離經叛道的方式引起別人的註意,可現實卻令他一次次失望,他自以為不在乎,可若真正不在乎,才不會做出這些極端的事。

越是偏執,越是卑微。

但她沒有什麽好可憐他的,她從來不跟人玩什麽用愛感化的把戲,什麽給缺愛的人唯一的溫暖,成為他心中唯一的救贖,用愛感化他。

不好意思,她從來不賭。

她也沒有那麽多愛泛濫,去討好什麽男人,求他能為愛低頭。

你瘋可以,想什麽瘋隨便你,但是瘋到她面前來,就別怪她不給臉了。

性格使然,姜青姝不喜歡謝安韞,從一開始就不喜歡,不喜歡就是不喜歡,他卻偏要勉強。

她突然問:“謝安韞,你後悔嗎?”

謝安韞怔怔的,聽到她的話,又“哈”地笑了聲,像是又要出言譏諷她,但嘴張了張,黑眸忽然變得迷茫起來。

他後悔麽?

人不能往後看,否則只能無限沈湎於往事裏,可若細細一想,他從不去想另一個結果,是不是就是怕另一種結果,就是那些他本可以得到的,只是他自己錯過了。

就像沒能娶她一樣。

謝安韞看著石墻上燃燒的火把,睫毛顫抖,“後悔又有什麽用,我這種人,就算做了鬼都無人祭奠,只怕是天誅地滅,上天連轉世的機會都不會給我。”

他說著,倒是自嘲地笑了聲,“趙玉珩死了又怎麽樣,依然還是便宜他了,百年之後你與他同穴而葬,我卻只是個孤魂野鬼。”

她聽到這話,又氣得狠狠抽了他一鞭。

他咬著牙捱了,擡頭望著她,“怎麽?我一提他你就生氣,姜青姝……要是我死了你也能為我流一滴淚,那我……”

她打斷他,說:“朕笑還來不及。”

謝安韞沒有再說,笑了一聲,這麽落魄淒慘,也虧得他笑得出來。

他微微仰頭,後腦靠著刑架,喉結滾動,眼角的熱淚沒入鬢發,無人看得出來。

他什麽都不再說,只問:“什麽時候殺我。”

姜青姝平靜道:“等朕查完你謝家全部罪名,再昭告天下,也就這幾日。”

“我還以為你迫不及待了。”

“今日殺你,和明日殺你,對朕來說都一樣,但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犯下的罪。你若這麽急著求死,那就主動招供出一些東西來。”

她說完,扔掉了手中的鞭子,用帕子擦去掌心沾染的血,轉身打算離開。

她不會再來見他了。

她和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,沒有什麽話可說了,他還有什麽不甘,那就下輩子吧。

謝安韞忽然睜開眼,看著她的背影,眸中情緒劇烈翻湧,突然控制不止地出聲:“……等等。”

她停住,回頭看他。

他看著她的臉,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印入心裏、刻入骨髓,死了也要帶到地獄裏去,帶到下輩子。

他每次說要得到她,她總是一副他要害死她的樣子,可是謝安韞後來總想著,如果他做了皇帝,天下事由他來做,她只需要什麽都不做,他會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的面前,不會比趙玉珩對她差。

她就是不信。

若他僅僅見色起意,他能肆意掠奪、不擇手段,根本不在乎她怎麽想。

可他偏偏就認真了。

他看完她最後一眼,閉上眼睛,不再說話。

姜青姝見他如此,也不再說話,轉身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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